即将消逝的房子



在父母与叔叔婶婶的楼房中间,有几间即将再次倒塌的土砖房,那是爷爷奶奶在世时的住所。年前后,随着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这五间土砖房一直闲置,不到两年就塌陷成危房,野草爬上墙。年风闻修建高铁即将大规模征收,叔叔及我哥哥各自拿出一点费用将房子重建,可风闻一直没有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房子眼看着又要再次倒塌了。但野草依然在老屋台阶上勃勃生长,仿若诉说着岁月更迭、生命循环的真谛。

没倒塌前的房子

中秋回老家,随手拍下几张祖屋的照片,百感交集。每次看到老房子,就彷佛看到奶奶坐在大门口盼着孙男孙女,露出无牙的口腔满脸笑容的喊我们进去坐坐,喝杯茶,吃点她老人家收藏到已经快变质的糖果糕点。站在门前隔着野草瞭望,我竟然没有勇气走进去仔细看一看,虽然我从小就是在这几间房子里满地打滚长大的,熟悉每一个角落,可面对从灶台上长出的野草,我居然感到害怕,一种失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东西时不敢面对的恐惧感。

这几间房子应该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还是爷爷奶奶的父母所建。我们称呼爷爷奶奶的父亲为大姥姥,称呼爷爷奶奶的母亲为细姥姥。我还记得很幼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两位姥姥坐在门前台阶旁晒太阳,大姥姥的膝盖上有一个很大的鸡眼,总是挖掉又长出来。后来大姥姥细姥姥都去世了,奶奶家的木头碗柜顶上摆着两位老人家的遗照,奶奶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打一盆清水,把双手洗得干干净净,然后给公婆点三根香,装一碗供饭。我想,那就是后人延续香火的意思吧。其实细姥姥在世的时候,奶奶与细姥姥(即奶奶的婆婆)婆媳关系很不好,原因是细姥姥虐待奶奶。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也不是奶奶不讨公婆喜欢,而是折磨媳妇是那个年代的风俗,多么恐怖的风俗。有次不知道什么事情,细姥姥追着奶奶打,把奶奶打得口鼻流血,一脸盆水都被染红了。有时细姥姥还会偷偷的把爷爷奶奶种的西瓜拿去送给别人吃,这是当年奶奶亲口告诉我的。其实奶奶讲过很多她与婆婆的事情。

没倒塌前的房子

“我们那时候呀,真的苦得不得了。我14岁嫁给你爷爷,在村子里已经算是大姑娘了。那时一般的姑娘10岁左右就给人家当童养媳。你有财爷爷那年15岁,大我一岁。他家里就他一个男娃娃,父母宝贝得很,总说“千担谷种下秧,就这一根独苗苗”。但一结了婚,马上接着就是“分家”,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分家分得了一亩一分水田,5分旱地,还有斤白米,35斤谷种,每人两套旧衣裳。这就算是开始婚姻生活了。”

“斤白米,不到三个月全部吃完了。35斤谷种不敢吃。我公爹心肠好,瞒着我婆婆每天早上放一升米(升:一种竹制的量具,一升米相当于一市斤。)在我们灶屋(相当于今天的厨房,因一进去正对门的地方为一盘土砖大灶,灶上一口大锅,故叫灶屋)门口。婆婆知道了就要打骂,责怪我们好吃懒做。贫苦把人的亲情都磨光了。”

倒塌后重建,眼看着又会倒塌的房子

不过我记忆中的细姥姥,只是一个干瘪枯瘦的80来岁老妇人,真想象不出会是这样的一个恶毒婆婆。在我们都还没成年,大姥姥细姥姥就相继去世,关于他们的记忆就留下了这么一点点。但是,我们的生命和血脉却源于这两位老人家,这是多么奇妙啊。可惜,我一点都不记得两位老人家的面貌了,至于我的两个孩子,更是连这样两位老人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这件事,都毫无所知,也并不关心。

奶奶大名黄秋分,生于民国18年(年),每餐吃得三碗米饭,一杆旱烟袋不离手。她是一个聪慧而能干的女子,年轻时高大、丰满、漂亮,多才多艺,心灵手巧。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不是一个有个性的女子,在那个年代怎么会胆大包天天天扛一杆旱烟袋不离手。我们姐妹多多少少都遗传了奶奶的基因,都高、都白净,都拿得出手。奶奶虽然读书不多,但会剪纸、会讲故事、会做生意、大说大笑史湘云一样的性格。夏日晚上,我们经常围坐在地坪里,听奶奶讲因果报应的故事,讲日本人怎么祸害中国老百姓。冬天晚上,我们聚集在奶奶家火炉前吃煨红薯,闲谈聊天,其乐融融。而爷爷特别正直友善,但最大的特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为人特别大方。比如与他人做交易,必定自己吃亏让别人占便宜,这让养育了13个孩子的奶奶很不开心,因为13张嘴巴张开来好几尺长,天天要吃要穿要长大。奶奶14岁嫁到李家,与爷爷吵了一辈子,也相伴相依了一辈子。

今年中秋拍摄的老房子,野草已经登堂入室。

每餐饭前,爷爷奶奶必定吵架,这已经成为我们李氏家族的保留节目。原因很简单,奶奶爱吃咸,咸到什么程度呢?一包盐倒进一个菜里,奶奶连连点头:嗯,正盐味(宁乡土话,刚刚好的意思)。爷爷经常在吃饭时被盐恪得打嗝,因此吵架不可避免。久而久之,观摩爷爷奶奶饭前吵架,已经成为我们的一种乐趣。万一哪天不吵,还真的盼着他们吵,赶紧吵过了就可以放心去干别的事。

爷爷长得高大帅气,特别爱干净,听我妈妈讲,爷爷每次搞卫生,都会把家里的每一张破旧的木头床擦得闪闪发亮。爷爷性子急,一遇到事情就会骂骂咧咧大声嚷嚷,我怀疑我开车时遇到不文明行为就大声臭骂就是遗传自爷爷。但爷爷偏偏一辈子都怕奶奶,奶奶说东绝对不往西。有一次跟爷爷聊天,爷爷说,我不是怕你奶奶,我是敬她,一辈子跟着我没过什么好日子,生了13个崽女,带成人的只有3个,苦了一辈子。

爷爷奶奶在世时几乎天天吵架,看不出他们有什么感情,可是爷爷去世后很短的时间,原本爱说爱笑爱热闹的奶奶迅速枯萎,以肉眼都看得见的可怕速度走向衰老和死亡,后来甚至连耳朵都很快听不见了,打雷都听不见,所以我们这些后辈也不愿意陪着她聊天扯谈了,每次回老家,最多跟奶奶微笑打个招呼,而奶奶还眼巴巴的看着我们,想要与孙男孙女攀谈。唉,奶奶生命中最后的那几年该是多么的孤独。原来人这一辈子,能够找一个陪你吵架吵到死的伴侣,就是大幸。

今年中秋拍摄的老房子,我不敢走进去寻找爷爷奶奶曾经的足迹。

年7月28日晚上8点48分,奶奶辞世远行,享年86岁。直到临死前那一刻,她也始终是清醒而冷静的,一连说了三次“我要落气了”,然后悄然而去。春去秋来落叶黄菁华老镇桂子香百年祖屋今尤在唯忆抽烟老大娘子孙耕读多贤孝一代更比一代强。

妹妹凭借记忆画的老房子,基本符合最开始建的原貌。

人来人往,空无一人,风来风去,吹散今生。关于爷爷奶奶,我有限的记忆仅记得这一点点了。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的父亲、我的公公,偶尔,我做梦会梦到他们。

梦里光阴短,人间离情长。祈愿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还能相逢,还是亲人,还记得我们。

大人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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